大元宫城以奉天为名,乃是沿用前朝未改之故。赵燕三百年国祚,各处白玉堆砌,极尽奢华,殿宇金瓦椒墙,以天青石铺地,剔透清明。加之历代燕帝皆爱风雅,移天下胜景至此,大观奇绝。中有轴线贯通,一襟玉带甘流穿系而过,设东南西北四门,分前朝后宫两段。东为景和门,上悬琉璃宫灯,下织锦绣绢花,入夜时分交相辉映入仙境,散朝后近臣议事多出入于此;西为岐阳门,取先圣周王旧居“西岐之阳”地名,临近太后居所,西出二十里则入避暑园林,高宣继位后移高氏宗祠至此;北为熹晖门,华表缠金,坐镇皇城,南为长胜门,近每日朝会武成殿,大朝时分车马不绝,与熹晖门遥相辉映。
前朝后宫由一道兰风径相隔,夹道三折,设回风之巷,使四下轻风皆汇于巷中,墙垣种植异花,每有风起,后宫脂香透墙而来,如摄兰息,分外怡人。
大雪中,小太监福生借着分送绸缎的机会,自庆福宫来到宸玉宫,在门外向杨总管秉明皇后与太子之语。杨总管轻轻叹了口气,向高宣递去一副眉头紧皱的神色,帝王意会,却也无奈,又寒暄叮嘱几句,便与韩淑妃作别。
离了后宫的一团乱麻,龙辇穿过兰风径,停于景和门内,凯旋阁前。
这是高宣继位后少数新建宫室之一,陈设多由潜邸移入,夏为冰室,冬成暖阁,内有宴请之席,亦可栖眠,设计精妙异常。当朝机密大事,除却韩渊、高宽这样与高宣极为亲厚的宠臣能在紫极殿中畅谈,其余皆在凯旋阁中处置,如遇大事久不能决议,君臣则在此处同食同寝。
高宣虽如今尚未至而立之年,从政却已有十余载。全赖赵氏先君一心的信任,事事相议,朝堂之下各种把戏,他早已熟稔如见家珍。
对外战事算是初定眉目,对内好容易暂时安稳下他的一干家眷,高宣才去翻看案牍前堆积如山的公文奏表,腾出手梳理这暂时安而未发的暗流。
现今朝中,文士以左相李策、右相孔植为尊。武家原以高氏、韩氏数年来唇齿相依,现今高氏称帝,韩氏一家独大,高宣将虎狼师一分为二,令韩氏兄弟分而统御,彼此制衡,姑且相安。他深知赵燕之亡不在于武功,而在文治,前朝富庶,文士畅所欲言之中不乏妄议皇家,谬传之下,以致于天家失信,人心不稳。
高宣明白,士人不可不用,当可善用。眼下当务之急,一是整顿吏治,向天下士子宣本朝清明;二是提拔新贵,重组官场格局。
赵燕文官首推左相李策一党,李策其人宦海沉浮四十载,极为精明,左右逢源。从前高氏受过他不少好处,此番高宣登位,民间传言是真龙带来甘霖,改朝换代几乎不曾受阻。
高宣早派人彻查此事,得知传言出自相府,无声一笑。
与他设想得如出一辙,聪慧如李策,早在赵燕岌岌可危之际谋划好退路。
权臣派系相斗,如国手知,黑子与白子,孰分生灭,则此局终了。君王是下棋之人,不是棋局中人,他要的就是这盘棋永生不灭,永世长存,才能换得千秋万岁社稷安稳。
这般棋手,须得远在黑白子缠局之上,望见古今。
现李策执白,门生党羽众多,更不乏青年才俊,在天下这棋盘中已成合围之势。高宣一力提拔右相孔植入朝,是为黑子在重围中撕裂了一道生机。
回想宫变清晨,他带着一身血气坐于朝堂,满朝静默中,唯有孔植拔剑上前。高宣当然知道眼前孔植大不韪的反对,却看见了天下更为有利的一面。所以他选择成全,并非为成全孔植的声名,而是将目光投向成全数万士子之心。
要让眼高于顶的泱泱文士明白如今的帝王能懂他们拳拳真心,许以功勋厚禄和千古贤名,或许俗套,但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