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里,元琼半靠在床头,尽量完整地讲述自己突然多出的零碎记忆。施荨和娄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神情越来越严肃。
“可以说的事情太多了,很碎,我想到哪儿就先讲哪儿。先从时间最近的说起吧,这一块记忆比较完整。为了防止遗漏或者记忆错乱,你们有问题就及时问。”元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说,“贡潇是城主的手下,但他有自己的心思,跟城主不完全一致。今天他甩掉守卫,是为了切下一小块海磁石,留着自己做研究。”
“海磁石?”施荨问,“是一块蓝色矿石吗?在他今晚带去废弃工厂的那个盒子?”
“是,那是城主交给他去放在某个防卫点的。你们知道垒荼系统吧?”
娄越的表情有些僵硬:“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系统的真实性现在有待考量。”
“不,按照贡潇的记忆,它存在。但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二十多个防卫点也是真的,真假参半的流言才能深入人心。”元琼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输液管晃动起来,施荨连忙扶住输液架和瓶子,娄越准备去叫医生,被元琼奋力摆手制止了。
“我没事,听我说完。这些分布在主城各处的防卫点不是战斗基地,而是反磁场发生装置,需要海磁石作为介质,维护主城内的磁场稳定。”元琼渐渐止住咳嗽,“这种矿石源自深海,数量极其稀少,海鬼和很多海生植物在那种磁场下如鱼得水,但人类感受不到,那种磁场下巨变的生态环境对人不利。贡潇也不知道城主是怎样得到的,他好像只是奉命行事,消息有限。不过,他跟海鬼确实私下有联系。”
施荨问:“之前我还看到一个可能被海鬼连结的少年,贡潇向他索要‘神迹’,这个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神迹’啊……”元琼叹息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色有些古怪地问施荨:“你觉得贡潇以前在课题组过得怎么样?”
施荨一愣,想了一会儿,说:“挺好的吧。他性格不错,从不对人发脾气,很会为别人着想,大家对他印象也很好。”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元琼顿了顿,说,“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在他的记忆里,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煎熬,就像是活在地狱里受刑。但他需要安慰自己这是好的是对的,这样活着才会没那么难受。所以,他在奉命对我们下手的时候,没有过多考虑。”
尽管对自己死亡的真相早有猜测,亲耳听到后施荨依然觉得震惊:“怎么会这样。同事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而且贡潇师兄每天都乐呵呵的,看起来心态积极阳光得很,根本看不出负面情绪。”
施荨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对她来说,那段在元琼课题组的时光美好得像天堂一样。那里有良好而纯粹的人际关系,顺畅的研究过程,不断取得成果的进步,老师和同事的夸赞和肯定,还有跟言艾稳定的感情。
“只是我们没感觉到而已。也许很多对你态度很好的人对他就不一定了。他那时候过度在乎别人的看法,才会让人挑不出错,只觉得他脾气好。但这样做的风险是容易丧失自我边界,并由此感到痛苦。他这些年积累了太多因为其他人而产生的痛苦,所以才会偏执于得到解脱——彻底的解脱。所谓神迹,带给他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所有的界限都被打破,没有争端,没有比较和竞争,没有阶级和财富区分,一切都是宁静安详的,就像是回归到生命起源时。”
很久没出声的娄越突然问:“他感受的这种神迹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面对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物种,因为仰视和臣服感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按照贡潇的分析,这是海鬼们特有的沟通方式,这种感受与它们基因中跟‘海磁场’的共振有关。他用‘海磁场’来指代那种海鬼之间特有的可以用海磁石帮助加强的磁场。事实上,生物体内都有磁场,人类也不例外。但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感应过于微弱,也许我们的身体曾经有服务于此的东西,但在漫长的进化中荒废退化,就像我们现在身体里的盲肠和尾椎骨一样。哦,也许盲肠和尾椎骨还是有用的,这里只是举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