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他可以令人与人的关系在无形中被拉到一个非常近的境界,苍雪的诞生虽然是个意外,但长久相处下来,风稚还是免不了待他不同,古言说神明孤独真不是玩笑,即便是风稚这般万事漫不经心的性子,后来也将苍雪放在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上。
楚里抱胸凭栏,看着他们在檐下看雪,间或闲聊两句,句句带刺,又会飞快软和下来,风稚锲而不舍地将披风罩在苍雪肩上,苍雪就用琉璃一样的眸子看他。
委实像对欢喜冤家。
楚里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微妙的氛围上,他皱眉凝视着风稚的面部轮廓,方才还不觉得,此刻看久了,越看越眼熟。
见鬼。
这个幻境来源于苍雪的记忆,那他记忆中没有的,或者记忆中也没有弄清楚的,如今自然也不会有答案,比如说风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说他那些鱼龙混杂的委托到底有什么意义?
楚里没有见过真正的神君,但他直觉神君的业务范围应该没有这么广——苍雪没接触过地府,可能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在楚里看来,收魂、超度、定善恶,这些都是地府的事情,哪怕是神鬼分界还没那么明显的近古时代,也不至于神明撑起一切。地府三司的制度是在近千年来才得以完善的,确切说应该在神族灭绝后,但地府存在至今上万年,从最初简朴的流放羁押蛮荒之地,到现在业务员上万,各司其职,定然有它需要存在甚至完善的必然之处,即便再往前追溯,凡人们遇到鬼魂相关的委托也只会向地藏王菩萨或阎罗王祈愿,而不是找财神爷对里头的神像说,抓个鬼呗。
专业不对口,拜了也没用,而且神君也不是横行无忌,有些事是不能贸然插手的。
风稚这个人身上,有很浓厚的神秘色彩,楚里总觉得他不简单。
这个念头浮起没两秒,仿佛在印证他的话,眼前画面一转,苍雪坐在个古怪的王座上面,双眸紧闭,面色是宣纸一样的白,混着清冷的冰雪感,长袍理得一丝不苟,鬓发整齐地垂在肩上,王座面前,站着面无表情的风稚,他垂眸看着昏迷的苍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中间缺了一段,不知道是苍雪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他下意识地规避了这段过往,总之楚里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们怎么就忽然从藕断丝连变成了反目成仇。
还没等他想明白,浓黑的怨煞忽然排山倒海地从地底涌出来,楚里避这玩意儿已经成了习惯,当即就跃上了高处的建筑,从上往下看,这场面更加壮观,怨煞浓稠得像是黑色的岩浆,细密地从四面八方往中间织,织就一张巨大的捕捞网,将中心处的寒冰王座牢牢地锁在原位,锁住王座,怨煞继续向上攀爬,渐渐遍布苍雪的全身。
风稚站在怨煞堆里,倒也不怕,相反那些怨煞似乎以他为主,游走间巧妙地避开他脚下的土地。他冷眼看着苍雪被怨煞包裹,变成一个黑色的圆球,里面隐约有无意识发出的痛苦闷哼声,连楚里一个旁观者都有些心惊肉跳——怨煞对于判官的杀伤力是致命性的,但它的攻击对象可并不仅限于判官,还包括一切灵体或类灵体的存在,楚里以前出外勤时也沾过怨煞,那种疼痛他是知道的,如今这伤害性起码是他当初的十倍,也不知风稚跟苍雪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分钟,那些黑色才渐渐消退,隐于苍雪的皮肉之下,他的脸色更加雪白,简直不像个活人,像座精致的冰雕。
风稚一招手,苍雪身上浮起莹莹的微光,旋即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什从他心脏的位置剥离开来,漂浮着飞向风稚的掌心,到了近处楚里才看清楚,那是若渊千里迢迢从荒村带回来的冰花。
他略有诧异。
那个将苍雪封印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十年之久,又不辞辛劳地将他的本体转移到异地的人,竟然是他的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