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出了乐斯工厂大门,直奔先前瞧见的几家中资厂房而去。其中规模最大的是家仪器制造公司,安保稍加询问便放入,她走到办公室敞开的门边,对着办公室内几位正喝茶聊天的男士礼貌地叩了叩门。
“什么事?找哪位?”主座上的大约是问管理人员。
一看茶盘和上书大红袍的茶叶罐,她笑着说“贵司老板是福建人吧?”接着走近双手递上名片,做了简单自我介绍。“我们好些个供应商都对越南投资非常感兴趣,我来替他们打前站,摸摸一线情况以备不时之需,好少走些弯路。”
几位福建人一听全都乐呵呵地笑了,客气让座,洗杯奉茶。其中一位说道“你家老外的厂房是我们眼见着建起来的,我们比你们早来两三年。要说情况和经验嘛,也算是鼻涕眼泪一大把哇。你想了解什么尽管问,我们尽量知无不言。异国他乡的,广东人和福建人也算老乡嘛。”
黄灿作揖感谢,说道“越南的优势总所周知。我更想了解一些具体难点,比如过来人绊脚摔倒的坑有那些?这些才是花钱买来的宝贵经验吧。”
主管点点头说道,“是啊。最近几年越来越多企业来到越南建厂,越南制造业看似蓬勃发展,大有模仿、追赶中国的架势,什么未来世界新工厂的说法甚嚣尘上。我们也是奔着提前布局而来的。但世界工厂可不是光靠口号和想象力就能建成的。随着时间的流转,很多困难弊端慢慢浮现。越南制造开始暴露出一些致命缺陷。”
黄灿仔细聆听,从负责人的表述中大致总结出三个方面问题。
首先,越南制造业供应链的发展程度远远不及中国,在制造业上,中国至少有十五年以上的领先优势。比方说这家福建大型工业设备制造商,目前只能将部分生产转移到越南,鉴于产品模具必须完全重新打造,所需的百来个多个零部件当中,越南方能力迄今只可加工出三分之一。很多材料、零部件等配套产品,可能还要从国内运来,不光浪费时间,还增加成本。
其次,就大环境而言,国内改革开放的环境,是越南政府所不能给予的。越南的基础设施很不完善,断电、乱收费现象频发。反观国内企业越来越多通过使用设备、科技取代部分人工,不但高效节约还减少供应链环节。对于劳动密集型产业来说,本来利润就不高以量取胜,这无疑是最佳解决方式。
最后也是情况最复杂麻烦的一点,许多企业选择越南是冲着它人力低廉的优势而来。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也许才是最大的坑。随着全球制造商纷纷在越设厂,越南的1亿人、不到中国十分之一的人口规模已开始出现劳动力短缺苗头,尤其是符合素质要求的工人“用工荒”。又由于越南工人受教育程度更低,生产效率实则只有中国60-70。而且工人思想自由散漫,每天工作时之外,加班是组织不起来的。有些工人发完工资后,很难再联系上,等将钱花完他们才回来。更为严重的是,有特殊组织游走于企业间,专职带领工人举行罢工,不断要求提高工资从中提佣分成,十分影响企业日常运营。
“我们公司今年已多次出现生产延迟。算一算工人工资占据大头,剩下的要支付运营费,因为工人效率跟不上迟交,甚至还要向客户支出赔付费用。如此一来,最后生产成本与国内相差无几。企业外拓时,除了考虑成本,也不能忽略国内成熟市场带来的便利。我们已经看见不少投资企业面临主动或被迫倒闭,或者重新退回国内。所以,为了自身更好的发展要谨慎莫盲从啊。”负责人语重心长地结语。
“想不到情况相当复杂啊。”黄灿庆幸自己收获到宝贵经验之谈,而这些情况在刚才乐斯会议上casper很少提到,不知是否经验不足还是刻意回避?
取完经她郑重感谢,与福建企业家握手道别。回到乐斯工厂,同事们正准备动身前往casper的住所共进晚餐。franz随口问到她巡视有何收获,她暂时有所保留一带而过。
驱车到达公司出资为casper提供的住所,就连身为老板的franz也不由发出“喔”的一声感叹。这住所堪称豪华府邸,法式带花园小别墅,配备厨师和帮佣。所需经费并未超标,环境待遇却是见者称羡。要知道,在丹麦这样高人工和税赋的国家,像casper这样层级的员工在自己地盘上是不可能负担得起佣仆的。
看着casper和妻子用丹麦语和franz等人热聊,时不时招呼佣人为大家奉上越南咖啡和水果三明治,黄灿承认自己忽然暗地里涌起一阵强烈的艳羡和莫名的嫉妒。她和casper同级别又都是总部分封在外的“诸侯”,这福利待遇差距也太天壤之别了吧?
长久以来,她对乐斯及franz一家始终抱着一种千里马感恩伯乐的心态。乐斯提供给她的薪资不薄,franz对她和团队宽松尊重,所以她时常自觉各方面都挺满意。
不料此刻却生出失衡的念头。她只好提醒自己,是把双刃剑,正面叫野心,驱使你不断奋斗爬高;反面叫攀比,只会令人遭受负面情绪噬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