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芦田川河口平野和神边平野连接处的山手村西侧的山岭上,修建有一座古老的城堡,名曰银山城,出自恒武平氏桑名氏流的剑巴旗,在微风中哧哧地飘着。橘黄色的晚霞,映照着那面白色旗子中间的剑巴,显得神秘莫测。一队扛着竹枪的足轻出现在了城头上,领头的是一名胯着松松垮垮腰刀的足轻小队长,身上是一件煮过桐油刷过漆的简单甲胄,就这样的甲胄,在这种低级武士家中,那也是值得当做家宝流传下去的,遥想当年伊达政衡起兵的时候袭取石蟹山城得到了这样一件甲胄不知道有多么高兴,这名足轻小队长堂而皇之的穿在身上,神态上颇有一种傲然神态,好似在告诉他人,他的祖上曾经也阔过,在城堡周围狭窄的甬道上巡回着。脚底下穿着的草鞋,发出杂乱的摩擦声,出卖了他现在生活的窘境。
足轻小队长眼见得队伍中有一人东张西望紧张兮兮的,嘴角微微一翘,腰板一挺,那浮夸的身躯立即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来,加上满脸严肃,手握刀柄,倒是颇有几分武士老爷的气势来,刚刚想要喝问。
局促的足轻看出端倪偷偷瞄他一眼,低头马上认错,然后停顿了片刻讷讷道:“菊兵卫大哥,现在神边平野的毛利军和伊达军战况到底如何了?”
足轻小队长听得足轻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脸色微微变化,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低沉着声音说道:“还能怎么办?大半个月前高屋川峡谷一战毛利家虽然损兵折将大了一些。可是总体而言伊达家还是比不过毛利家。双方还对峙着呢。怕是下雪前是难以结束了。”
其他几名足轻纷纷将目光转过来,好似一副受教的样子,足轻小队长一把揪住发问的足轻,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好歹也是你的姐夫,还有你们这些混帐东西,不要东打听西打听的,前几日刚刚从前线撤下来一帮骄兵悍将,小心你们的狗命。”
自从高屋川峡谷合战后附近的城堡都管得非常严厉。要不是伊达家还没有反击过来的话,也算有一些以前的安静祥和的样子,只是出了山手村越靠近神边平野就是另外一番景象,街头巷尾一片狼藉,全是被流散的贼兵袭扰后逃难来的百姓,以老弱妇孺居多,简直惨不忍睹。
局促足轻低下了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低声问道:“姐夫,伊达军打过来怎么办?”
足轻小队长嗤笑了一声,冷冷道:“还能怎么办?按照现在的态势。毛利家无力反攻,倒也能够守住峡谷。只是毛利家毕竟远来,总是要离开的,一旦离开了就是伊达家出兵的时候了,哼,和你说这些干嘛,去去去,巡逻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天守阁的方向。
队伍再一次动了起来,足轻小队长的担忧几乎是每一个备后国人的担忧,毛利家毕竟远来,不可能长久待下去,就算是想要待下去也要担心老家被截的危险,故而最先崩溃的不会是近在咫尺的伊达家。
穿过扭曲狭窄的廊道走进了突出来的建筑物,红瓦屋顶,灰蒙蒙整齐的石块垒起来的高墙,铁叶包着一扇大门,这便是银山城的政治核心,现任城主高须元忠办公生活的地方。在备后国东部四郡,杉原家名望第一,号召力第一,也控制着东部四郡的经济军事命脉。但是沼隈郡实力最强的却非是杉原家,而是高须元忠,在沼隈郡,即便是杉原家,那也要忌惮几分的。
高须元忠同样出身自杉原家,算是现任家主杉原理兴的堂兄弟,其父祖一辈起就已经是杉原家的家老,到了杉原理兴迁居山名家占据的神边城,便由其成为了留守银山城的五奉行之一,接着便在他的一步步阴谋诡计下另外四个同等地位的奉行要么谋反被杀,要么臣服于他,在五六年前成了银山城名副其实的城主老爷,连在神边城的杉原理兴也只得咽下苦果。
高须元忠现在正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愣神儿,在他座位不远处的正有一名长得白白嫩嫩的妾室,懒洋洋的跪坐着,伸出纤细的手指,时不时在滚起来的茶壶中添加一些水。年轻的妾室时不时的侧棱过脸,背对着首位的高须元忠,用她那双多情的媚眼,深深的瞥了一眼坐在下首位置上的年轻武将杉原赖重。
杉原赖重一等从伊达政衡处返回后就寻了一个借口兴致颇高的来到了银山城,本以为凭借着他母亲留下来的关系和自身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够说动高须元忠,陪着他一同举起反旗。高须元忠的漠然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在他的头上,杉原赖重说是他的私生子,可是多情的高须元忠就是亲生儿子都有四五个,不用说像杉原赖重一般的私生子了,还要他陪着杉原赖重举旗造反,以杉原赖重为首,他为从,哪里有老子冒风险给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白打工的道理。
妾室那双包含着云愁雨恨的眼睛,垂下来,低着头,用她细嫩的小手,继续为她的丈夫泡制,不时用挑逗人的大眼睛,朝着下首的年轻人翻一下,心里想着定然是摄于城主老爷的权势,才总是躲着她的吧?
杉原赖重脸色显得很凝重,和他的心情一样,但是他总能够感觉到背后有道眼神儿时不时地瞟过来,他来到银山城已经快有五六天时间了,高须元忠都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很是坎坷,再次询问道:“元忠公,传闻安艺国内动荡不安,陶贼袭扰后方,毛利军怕是待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毛利军离开,伊达军定然会趁虚而入,他们兵器精良,训练有素,连赫赫有名的毛利军都只能够用坚守狭隘的要道拖住伊达军的进攻。若是返回安艺国,靠着残兵败将怕是守不住高屋川峡谷的,神边城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银山城就是他们的第二个目标。我算过了,神边城是守不住的,一旦神边城来人,您是收还是不收?”
高须元忠被杉原赖重一阵抢白,脸色颇有点挂不住了,他的忍气功夫还是有点的,倒也没有立即挥袖而去,只不过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也没有指摘什么,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高须元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继续听杉原赖重说话。
从本质上来说,高须元忠一点也不担心毛利家离开后东备后国的局势变化,不管是毛利家还是伊达家要统治地方都得依靠的是他们这些地头蛇,这也是数百上千年来每一个扎根地方的土豪国人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