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五月初,纪寻进入诏狱以来已经近一个月,天知道他这一个月来时怎么熬过来的,但他终究是熬过来了,于是,他成为了一个战士,一个再也不可能被打倒的铁血勇士。这绝非泛泛而谈,看那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熬了一阵,不也脱胎换骨了吗,更遑论这诏狱的残酷远胜那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之后的一生中,纪寻每每回想起这段岁月,在不可抑制的颤抖之余也在疑惑,疑惑于自己为什么能撑过那段岁月,按理说,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是不可能熬过来的。他思考了很多年,终究找到了答案,原来他的勇气他的决心他的意志皆来自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这个人不是夏之令,不是汪文言,他的名字叫杨涟。
多年后的纪寻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样的话:这世间曾有一人,不求钱财,不求富贵,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浑之气,万刃加身不改其志。他叫杨涟,千年之下,终究不朽。
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只于纪寻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涟对纪寻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在之后的岁月里,纪寻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磨难,而每当他支撑不住时,他的耳边总能响起回荡在那诏狱身处的一篇篇诗文,它们似有无尽的魔力,总能让纪寻从其中汲取无尽的力量,去战胜一个又一个强敌。
近月来,纪寻只在初进诏狱时见过杨涟夏之令汪文言三人一面,但他们的交流却在时时刻刻,且不止他们四人,还有一个个纪寻没有见过的人,他们叫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周朝瑞,等等等等。
他们见不到彼此,也无需面对面的对话,他们甚至无需交流,一篇篇诗文被他们用灵魂呐喊而出,那其中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在抚慰着彼此的同时更在传递着无尽的信念。
这其中,杨涟的诗文首当其冲,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呐喊,谁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的精力,他的声音从未断绝,无形之间,他成为了所有人的精神支柱,纪寻亦是如此。
五月七日,杨涟的声音突然在这一天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他亦然殉道,那一日,诏狱中遍布哭嚎。
五月十日,汪文言的咆哮声响彻整个诏狱:“这世间没有贪污的杨涟,不要乱写,否则我做鬼也要与你对峙。”
五月十二日,夏之令的头颅被人提着从纪寻的牢房门口走过,恍惚间纪寻似乎看到的那个雨天中的夏之令,他落魄却正义凌然的对自己说:“我乃杭州知府夏之令。你救本官一命,本官自当以命相报,但若你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当速取我命,本官绝不受恩于宵小之辈。”
转瞬间,纪寻似是经历了一个轮回,他没有悲哀,却忽的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笑的剧烈咳嗽,他用手指着夏之令的头颅,大笑:“你借我那三钱银子,这辈子终究是要不回去喽。”
这一刻的纪寻,终是脱胎换骨,再也无所畏惧,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倒他。
许显纯再次提审纪寻时,他敏锐的发现了纪寻的变化,于是他开始骂:“他娘的,又是一张撬不开的嘴。来人,给他押回去吧。”
有狱卒走过来,拿起纪寻的手按在了一张空白的纸上,纪寻知道他们要伪造口供了,伪造的东西虽然比不得屈打成招的东西,但总归是聊胜于无,看他们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纪寻不在乎,他看样许显纯的目光一入当初的杨涟夏之令汪文言,那是赤裸裸的鄙视。
许显纯享受别人对他的恐惧,却畏惧这样的目光,所以他虽明知道对纪寻用刑已然毫无用处,可还是将纪寻打的死去活来,临了尚还用语言刺激着纪寻:“你有个未婚妻吧,放心,你死后,她就是我的了。”
纪寻笑了笑,毫不在意,不是不在意芸娘,而是相信许靖和尚七的能力,最起码,他们不会让芸娘受人凌辱,对此纪寻深信不疑,所以他了无牵挂的继续用目光鄙视着许显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