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不同了,如今一切都变得宽容起来。他们不再把重刑犯扔进辐射区,最新的流放地点在庇护所之内,那些本不该浪费水与食物的人们,现在得以出现在普通公民身边。
329号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撑着地面慢慢起身,手掌碰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疑心那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个用过的安全套。他把那玩意丢掉,扶着墙站稳,收拾自己的衣服裤子。外套的扣子少了两颗,没法扣上,这条巷子里没有路灯,329眯着眼睛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只能作罢。
他的额头刺痒,脸上皮肤发紧,他用手背擦了擦,没有多少改善——他在这儿躺了起码半个钟头,所有液体都已经干了。手指比脸颊更脏,指甲缝里都是泥,指头上有干涸的血迹,都怪暗巷的地面太粗糙,他的指甲又剪得太短。可要是把指甲留长,折断的几率会大大上升,上个月他不慎翻掉了半片指甲,那很疼。
329号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巷口的行人看了他几眼,很快移开了目光。他脖子上的项圈在黑夜里也闪着微光,只要他还戴着这东西,就没有人会对他的脸或别的什么大惊小怪。
新流放法颁布的第二年,编号已经排到了五百以外,事实上去年就有三百出头,看看这个男人的编号就知道了。没有人出生时会叫这么个蠢数字,他有名字,但那不是多要紧的事情,姑且就叫他329吧。329是个重刑犯,被流放者,三十来岁,男omega。他基本健康,腿没毛病,只是暂时走不好路。
329拖着两条腿,顶着个依然晕眩的脑袋,慢吞吞走回出租屋。他走得很慢,最近又很缺乏睡眠,险些在半路上睡着,全靠回家洗澡的念头支撑着才没就地躺下。那条暗巷距离他的狗窝隔着半条街,329走到了地方,正要掏钥匙,却发现门没锁。
每个流放者的住址都被登记在政府网络当中,所有私人腕表都能迅速查到,公民们还嫌那样不够显眼,非要用古早的方法标记,比如拿油漆在罪犯门上画点什么。对自己的财产最不上心的人才会把房子租给流放者,那些房子必定破烂无比,不差几桶油漆几只死老鼠,不介意每个月换锁。329捏着钥匙,盯着门锁,吃惊于它的完好无损。这一回门锁没被砸开,只是被撬开了。
他打开门,摸索着打开灯,房间一览无余。出租屋里没少什么东西,与之相反,多了什么。
一双看上去就很昂贵的鞋子整齐地放在折叠床边,一个穿着体面的姑娘在床上和衣而卧,像只不知从哪儿爬进来的纯种猫,乖巧无害地团在329的窄床上。329闭了几秒眼睛,等他再度睁眼,那姑娘还在那里,发辫编得整整齐齐,小脸蛋一团孩子气。
她看起来真像个跑错片场的童话故事主角,但首先,这里是最不好惹的家伙都不喜欢在夜晚经过的贫民区;其次,她闻起来并不是个孩子,那是个alpha。
329的脑袋一跳一跳地疼,他握着门把手站了一分钟,决定先去洗个澡。
出租屋一天只供应几小时热水,因为路上的耽搁,329已经错过了黄金时间。再过一两个月,冷水澡就会变得难以忍受,但现在的温度还好,冲一冲冷水也不会出什么事。他拧开水龙头,水从花洒中有气无力地洒落,开始是红褐色,过了一会儿才变透明。
水柱像煮烂的面条一样软,落到伤口上依然会带来刺痛,血痂融化在脚下,让水流重新变得浑浊,与水管里放久了的铁锈水一个颜色。
他花半个小时把自己弄干净,冷水让浮肿的地方变得麻木,然而睡意与痛感一样被寒气驱逐了不少。329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没有之前那么困倦,重新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思考。思维能力重新归位,这意味着他得开始面对现实,而不是自欺欺人地倒头就睡。
麻烦占领了他的床。
他俯视自己的床,心想那位不速之客多半刚分化不久。她闻起来一股青草味,不知是自身的气味还是沐浴露或洗发水,这alpha闻起来像个食草动物。凑近了看,她美丽得像个瓷娃娃,美丽得让329心生不安。这年头美丽与智慧都不一定是天赐之物,完美的基因一样明码标价,在上层流通,担当着贵人们的限量商品。
“喂,醒醒!”329说。